月圆之夜,银辉如霜,倾洒在教坊司沉寂的庭院。云灼躺在冰冷的床榻上,辗转难眠。左眼深处,傀线残留的灼痛隐隐作祟,白日里谢无咎那抹刺目的绯红官袍和缠绕手腕、冰冷如毒蛇的金丝,如同鬼魅般在黑暗中盘旋不去。他最后那句“你逃不掉”的低语,带着血腥气的余温,仍在耳畔萦绕,与腕间金丝勒痕的隐痛交织,啃噬着她的神经。
突然,一声撕心裂肺、仿佛灵魂被撕裂的惨叫,毫无征兆地从隔壁东厢房炸响!
“啊——!!!”
是谢无咎!
云灼触电般弹坐而起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。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,超越了肉体,直抵灵魂深处!她甚至来不及披衣,赤足冲向声音来源。
房门虚掩着,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混合着一种奇异的、仿佛混合了铁锈与冷冽药草的清苦气息,扑面而来!屋内烛火昏暗摇曳,映照着地狱般的景象。
谢无咎单膝跪在床边,身体佝偻如虾,剧烈地痉挛着。那身象征无上权柄的绯红官袍,此刻前襟已被大片的暗红浸透,颜色深得发黑。他右手死死攥着一把匕首的柄——那匕首通体漆黑,吞口处嵌着一枚血红的宝石,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妖异的光——而匕首的锋刃,赫然已深深没入他自己的大腿!鲜血顺着匕首的血槽,如同小溪般汩汩涌出,滴落在地,绽开一朵朵刺目的血花。
月光透过窗棂,勾勒出他那张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脸。冷汗浸透了他额前的金丝缠发,黏在惨白的皮肤上。他紧咬着牙关,齿缝间溢出压抑的、野兽般的低吼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翻涌的嗬嗬声。然而,即便痛苦至此,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,除了疯狂,竟还燃烧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!
“谢无咎!”云灼失声惊呼,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僵在门口。她从未想过,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疯批国师,竟会将自己折磨至此!
谢无咎猛地抬起头,汗水与血污混合,顺着下颌滴落。看到云灼的瞬间,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、难以捕捉的情绪——是惊讶?是狼狈?还是……更深的东西?随即被更浓烈的讥诮和疯狂覆盖。
“云灼?”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笑容,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“你倒是来得巧……怎么,是特地来欣赏我这疯子的狼狈相?”他试图用惯常的嘲讽掩饰,但大腿肌肉因剧痛而无法控制的抽搐,却出卖了他。
云灼的目光扫过他官袍上绣着的金线蟠螭螭,在月光下那蟠螭螭如同活物般狰狞。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他因攥紧匕首而骨节泛白的手上——那匕首的刀柄上,清晰地刻着两个熟悉的小篆:“云灼”。
她的匕首! 教坊司登台那夜,她用来划破箜篌弦、留下血字暗号的那柄匕首!它怎么会在他手里?还被他用来……自残?
“你疯了吗?!”云灼冲过去,想要夺下那柄深深扎入他血肉的凶器。理智告诉她不该靠近这个疯子,但眼前的景象太过骇人。
“别碰我!”谢无咎如同受伤的猛兽,猛地将她推开。云灼跌坐在地,后背撞上冰冷的柜子,疼得倒抽冷气。
“你以为你是谁?”他喘着粗气,眼神阴鸷鸷得可怕,声音因痛苦而断断续续,“你根本……什么都不知道!这痛……你以为我想?!”
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扭曲而高大。云灼挣扎着抬头,突然发现他绯红官袍的下摆,不知何时被勾破了一道狭长的口子。破损处,露出一小片苍白的肌肤,上面赫然印着一道暗红色的、如同蜈蚣般狰狞的凸起纹路!那纹路的形状和走向,竟与她腕间被金丝勒出的傀线伤痕……如出一辙!
“谢无咎,你身上这是什么?”云灼顺着自己的惊骇问出了口。
谢无咎的身体猛地一僵,随即颤抖得更加剧烈。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狂暴,像是要择人而噬。他猛地抓住云灼的手腕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,将她狠狠拽到自己身前,然后将她的手死死按在自己大腿上方、官袍破损处裸露的那道暗红凸起的纹路上!
“这是什么?!”他重复着云灼的话,声音带着一种毁灭般的疯狂,手指深深陷入她的皮肉,让她也感受到那纹路下传来的、非比寻常的灼热和……微微的搏动感!“这是噬心钉留下的印记!是我这辈子……都无法摆脱的诅咒烙印!”
云灼只觉得掌心下的皮肤滚烫,那凸起的纹路仿佛有生命般在微微搏动,带来一阵阵心悸。她知道,这绝非普通的伤疤。
“噬心钉?那是什么东西?”云灼试图挣脱,声音因恐惧而发颤。
谢无咎突然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上!隔着湿透的绯红官袍和温热的血液,云灼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脏如同濒死的困兽般疯狂撞击着她的手掌!每一次搏动,都带动着那道暗红纹路灼烧般的温度!
“噬心钉,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赐给我的‘恩典’!”他的话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,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,“九十九根!每当我……”他的声音突然卡住,身体猛地弓起,又一阵剧烈的痉挛席卷了他,大腿伤口涌出更多的鲜血。他死死咬住下唇,直到尝到血腥味,才勉强压下那波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,声音低哑下去,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自嘲,“每当我心有所念,情有所动……这些该死的钉子就会发作……就像有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在心脏里搅动!而你,云灼……”
他猛地抬起头,染血的脸颊在月光下如同恶鬼,眼神却死死锁住云灼惊惶的双眼,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控诉:“是你让我这颗被诅咒、被冰封的心……再次感觉到了跳动!感觉到了……温度!”